蕃茄樹

她心裡卻一直想要找一塊夢田, 一塊不會流浪的土地 , 她可以散播蕃茄的種子, 期待有一天蕃茄樹長得比她還要高, 一個修女卻告訴她 : 人是不能夠在一個地方住得太久, 因為很容易對身邊一草一木產生依戀, 只有不斷遷徙, 不斷流離, 才能夠看到一個完整的人生◦

費里尼的"大路" ,每一吋菲林 , 每一段路程, 都叫人回味無窮◦ 不知道為什麼對其中一場戲印象特別深刻: 江湖賣藝的男女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村落 , 人們熱烈慶祝一場婚宴 , 飽經風霜的老婦人說: 我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了, 我心力交瘁 , 可是我還能跳一整個晚上的舞 …… 完全是義大利民族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精神寫照◦女主角被一群好玩的孩子偷偷拉到樓上一間神秘的閣樓, 裡頭關著的竟是一個頭大如斗的畸形兒, 長年的不見天日, 常年的被隔離, 被嬉鬧的孩童圍著玩, 死灰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奇異的表情, 導演整場戲用一種舞蹈般的鏡頭處理 , 悲劇變成了荒謬 , 令人暗暗心悸◦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 , 是這個叫茱莉葉塔詩蔓的女人, 很多時候塗著一張貓臉用頭腦簡單的卡通姿態陪著主人走天涯 ◦ 她的單純善良 她迷糊的孩子氣, 讓人差點忘了她不也是一個女人嗎 ?不但懂得七情, 也懂得六慾. 到處販賣肌肉的大力士, 深信自己可以一拳打死七個 , 卻想不到這個毫無殺傷力的女人也會帶給他束手無策的時候 ◦

夜深了,眼睜睜望著躺在自己身邊這個男人 , 禁不住懷疑起他的身份: 一個永遠不會碰她的丈夫? 一個事事訴諸暴力心理不平衡的僱主? 前面的大路這麼漫長, 值不值得和她一起相依為命走下去 ?

她在顛簸不平的大路上睡著了, 心裡卻一直想要找一塊夢田, 一塊不會流浪的土地 , 然後她可以散播蕃茄的種子, 她期待有一天蕃茄樹長得比她還要高, 這大概是每個淪落天涯賣藝人的集體夢想罷? 當她來到家破舊的修道院, 一個修女卻告訴她 : 人是不能夠在一個地方住得太久, 因為很容易對身邊一草一木產生依戀, 只有不斷遷徙, 不斷流離, 才能夠看到一個完整的人生◦

第一次親眼目睹愛和死亡的發生, 她的神智再也分不清甚麼是哭和笑, 她的靈魂已經生病, 她開始喃喃自語◦ 疲倦了, 躺下身體, 在吹著冷風的曠野中像嬰兒般沉沉睡去 , 身邊的男人卻像賊一樣溫柔地替她蓋上被單, 留下一支笛子, 就這樣在黎明前躡手躡腳揚長而去, 繼續永無棲所的賣藝生涯◦

茱莉葉塔詩蔓就這樣演完她的戲, 就這樣銷聲匿跡 , 從此變成大路上的一個傳說, 一首歌, 一個咒語, 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 這個男人是註定要痛苦一輩子了◦

如果你以為茱莉葉塔詩蔓只有一張臉, 一種身份, 一次精彩,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燈海推薦她在費里尼另一部電影”卡比利亞之夜”的驚人演出, 她演一個把持不住自己, 分分鐘掉入愛河的妓女, 不但不懂得煙視媚行, 還經常忘掉自己的職業 ,單是想像已經叫人發噱 ◦

南洋副刊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