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251

表演開始了, 燈光亮起 , 她搖著食指向四面八方的鏡頭說: 快走到我的面前來◦在一張床上, 在251個男人一絲不掛的身體裡 , 展開了她十小時奧德賽式的性愛之旅

鍾愛寶(Annabel Chong) , 這個動過手術的名字, 1995年, 她舉行了一場大規模的人體性愛博覽會 ,入場免費, 連她的母親都一臉惶惑, 那個不斷蠕動不斷嘶叫的女人, 真的是她從自己肚子裡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女兒嗎 ?

從倫敦到洛城, 飛機靜靜橫越大西洋的天空, 浮雲和浪花, 清澄而寧靜, 從窗口望出去, 所有的流動都靜止了, 如果記憶也變成這個樣子 , 那是美麗, 還是哀傷?

他們都說洛杉磯是個沒季節的天使之城 , 演員和路人的身份總是混淆不清, 活生生的街頭也可以是臨時的舞台◦ 鍾愛寶選擇了洛杉磯 , 一個充滿海洋文明的索多瑪, 每天都有人抱著明星夢移居這裡, 同樣是一個虛榮的天國, 同樣有糾纏不清的合同和經理人, 只不過在這裡, 身體的演技比臉孔重要, 要贏得金像獎, 就必須獨創不可能的高難度身體語言--- 似笑非笑的肚臍, 氣喘如牛的胸脯, 波譎雲詭的屁股◦

鍾愛寶煙不離手躺在床上, 像其他性女一樣滿口F大調, 在百貨市場買粗大的黃瓜 , 接受電視台的訪問 , 大家都不懷好意, 連攝影機也加入居心不良的獵奇行列, 故意擺在她的下巴跟前 ,用最醜化的角度聽她暢談荒腔走板的女性主義, 她表情愈認真, 大家笑得愈開心◦

她剪著一頭短髮, 把林語堂的演講稿穿在身上 , 細細的吊帶隨時可以從肩上拉下, 表演開始了, 燈光亮起來 ,一片掌聲中 , 她搖著食指向四面八方的鏡頭說: 快走到我的面前來◦ 在一張床上, 在251個男人一絲不掛的身體裡 , 展開了她十小時奧德賽式的性愛之旅, 這是廿世紀最後一場大規模的遊園驚夢◦

觸目驚心煙花般的匯演結束了,現在的安娜寶要學習的是另一種忘記, 在她的私人世界裡, 在開麥拉拍不到的地方, 她夜夜以淚洗臉 , 她用刀子刮破自己的皮膚, 用香煙燙傷自己的手, 她纍纍的刀疤, 變成換取快樂的手段 ,在黑夜裡 , 她夢見自己患上愛滋病 ,身體一吋吋腐爛 , 太陽厎下靜靜地粉碎◦
“性女傳奇”最動人的地方, 是影片的尾聲◦ 母親關在房裡, 背對著鏡頭, 她的哽咽 ,她的眼淚, 她的心碎, 說著赤道地帶口音的華語, 因為真實, 教人格外神傷◦ 父親一個人在客廳裡揮毫,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若無其事的味道,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鍾愛寶, 她的母親並不認識她 , 十歲那年, 她彈鋼琴, 她上教堂, 她是舞會裡的公主, 頭上插著羽毛, 拍下一張快樂的黑白照◦ 她的母親叫她葛蕾絲◦



2000年南洋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