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忙

十多廿年後, 如果黎明暉, 張靜, 沙梅等人的歌聲仍然活在人們心中, 希望大家會記住這個少年, 記住他無怨無悔的年少時光, 記得他生命中曾經有這麼一段輝煌的事業◦ 沒有他, 大鳳不會唱歌, 和尚不會離婚◦　　　　　　

少年揹著包包， 在佈滿鼾聲的天空厎下騎著摩托車，穿越空蕩蕩的檳威大橋回家◦ 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 ，風在呼嘯，星子紛紛墜落，少年嘴角帶笑，眼睛發出貓的光芒，像日本動畫片裡的黑夜精靈◦

十六歲那年輟學，父親給了他一個工具箱，教會他傢俱製造的工藝原理，用一個父親的意念為他訂作一套命運的模式，卻忘了每個小孩其實心頭都藏有一個不動聲色的天才夢◦ 於是少年變成了一個沉默而不快樂的木匠，困在北海小城裡日以繼夜敲敲打打,當人們還以為他很可能就就樣過了一生, 卻不曉得他卻躡手躡腳悄悄走進時代曲的世界, 他大量收集各種中國流行音樂發展史資料, 鑽研時代曲的來龍去脈, 他漸漸變成了一本活字典 ◦

他流連在每星期天的跳蚤市場, 跑遍每一間古董店, 那裡有老唱片, 他就往哪裡去◦ 他加快腳步, 仿佛比其他同齡孩子跑快一步, 就可以找回他失落的信心和尊嚴 ◦　

他將全副熱情投注在即將在這個時代幻滅的聲音裡, 唱片愈收愈多, 最後他把睡床讓給了白光, 廁所讓給了周璇, 衣櫃給了王人美, 他最後惟有爬上天花板上睡覺, 人人都認為他瘋了, 母親也哭斷肝腸 ◦

夜深了, 他守候在收音機旁收聽舊曲節目, 當主持人弄錯了一個資料,　他笑彎了腰; 當猜歌的聽眾答錯了一個問題, 他笑出了眼淚 ◦

關於舊曲, 他甚麼都知道, 他知道除了姚莉還有一個叫楊莉的女人, 他知道徐來是黎錦暉的情人而不是一陣風, 他知道陳歌辛的祖父是一隻從印度飛來的鳥, 他知道１９５３年不是屬於李湄的, 他知道徐粲鶯小姐躲在新加坡冷眼旁觀小咪姐穿上自以為永遠不會老去的高跟鞋 ◦

少年後來找到一份翻錄唱碟的工作, 老板像剝削童工似的把他關在一個小閣樓裡朝九晚十二不停生產 , 他變成了一個會吹口哨的快樂工廠, 無限興奮地將絕版多年的冷門聲音一個個釋放出來,　公諸於世的同時卻也偷偷在歌曲及歌星的名字資料上移花或接木 ◦ 有趣的是, 他錄製的唱碟, 幾乎每張都會出現一兩個耐人尋味的錯字, 黎明暉的”因為你”變成了”寒鴉嗓”, 原本會寄情的流水變成了”流水無情”, 與大鳳打情罵悄的王人原來是王人美的化身, 名字裡最心愛的字眼被人偷走, 難怪”和尚離婚”這首歌被她唱得有心無力 ◦　

少年錄製的老歌唱碟, 市場上有沒有人問津並不重要 , 重要的是, 他看到夢中疑幻疑真的奧林匹克山, 找到生命中美麗的諸神 ◦　

十多廿年後, 如果黎明暉, 張靜, 沙梅等人的歌聲仍然活在人們心中, 希望大家會記住這個少年, 記住他無怨無悔的年少時光, 記得他生命中曾經有這麼一段輝煌的事業◦ 沒有他, 大鳳不會唱歌, 和尚不會離婚◦　

南洋副刊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