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的眼淚

1977年舉辦最後的胡姬畫展 , 他瘦得像魔鬼怪嬰裡的米亞花露, 俊秀的五官近乎崩塌 ,外間各種殺傷力的蜚短流長, 穿梭在會場的人不多, 問津的人也不多, 他的胡姬花 , 一株一株, 靜靜地伏在牆上流淚 ◦

他們將他定位為一個胡姬畫家 ◦

對一個藝術家來說, 不曉得是榮耀, 還是恥辱◦

如果每個畫家心中都有一座閒人免進的秘密花園, 那麼許西亞的花園肯定種滿不同風姿不同品種的胡姬花, 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畫家如此執著於胡姬語言, 當年畫壇上以代言人身份詮釋胡姬生態 ◦ 偏偏我自小對胡姬有一份抗拒感 ,不曾被其美色迷惑, 六七十年代風靡了整個南洋小城 ,單調地掛滿螺旋梯的陽台 ,根莖粗暴地浮現或垂吊在花盆裡的石炭堆, 開得再燦爛 ,也聞不到一點芳香, 色彩出奇瑰麗, 帶有一種詭異的陽剛氣◦◦

十多年前出席他的胡姬回顧展, 盡是私人藏界那裡借出來的, 相當壯觀 ◦ 漫遊他的胡姬天堂, 才深深被他那份細膩而富層次感的色彩感動◦ 葉瓣上一粒粒滾動而又掉不下來的水珠 , 像倔強的眼淚, 立體得教人砰然心動 , 據說多一顆或少一顆都會構成價碼上很大的差距 ,消費市場的主流口味往往就是這麼荒謬◦ 整個來說 , 他的胡姬氣質是端莊而感性的, 光影對比下添了一份貴氣 ,最難得的是把花和土地的關係和感情給畫了出來◦

走出了胡姬花園 ,許西亞也處理過許多不同的題材: 椰影婆娑的甘榜, 滿天夕照的漁村, 落魄的天涯客 ,猜不出心事的人物肖像 ◦很喜歡他的臉譜感覺 ,畫中人仿佛都被他催眠似的, 臉上都不自覺流露出一份舒適從容的氣質, 難怪徐悲鴻生前對他的人物畫作如此推崇備至◦

高掛在檳城鐘靈中學禮堂陳充恩校長的遺像, 據說還是在舉殯前, 對著躺在棺木中被共產黨射殺臉孔模糊的屍體半寫生半幻想而畫出來的◦ 氣急敗壞的創作 , 卻交出經典的成績 ,人們都津津樂道說眼睛畫得最傳神 , 聽起來簡直是黑色幽默◦

1996年新加坡國際佳士德拍賣會上 , 就拍出一系列他的人像畫作◦ 印象最深的是個峇厘島少女, 棕色基調, 掀起一頭蓬鬆的頭髮 , 情竇初開的乳房 , 臉上帶著叛逆的笑, 可以在我們的記憶裡不斷餘震…. 離開教職生涯後把自己放逐在峇厘島上 ,大量採擷蕉風椰雨的臉孔 ◦此外 , 熱辣辣的峇迪素材, 也成了他後期創作的靈感資源◦

1977年在檳城晉江會館舉辦的胡姬畫展 ,不曉得是不是許西亞生前最後一次大型個展? 瘦得像電影"魔鬼怪嬰"裡的米亞花露, 兩隻大大的瞳孔 ,俊秀的五官近乎崩塌 ,外間出現各種具殺傷力的蜚短流長, 穿梭在會場的人不多, 問津的人也不多, 猜想前來道賀的人也不會太多◦ 他的胡姬花, 紅的白的紫的黑的 , 一株一株, 靜靜地伏在牆上流淚 ◦ 我一次看到原來胡姬也有悲情的一面◦

許西亞, 1913年生, 1984年死◦

2005年光明副刊

馬來西亞畫家許西亞
http://www.penang-artists.com/Khaw%20Sia.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