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17 November 2008

葛蘭變葛蘭

我發現葛蘭最令我動容的, 始終還是她那把別無分店的歌聲, 她實在沒有必要在銀幕上建立野心的基地, 在各種不同的角色裡鋌而走險 ,她應該繼續躺在姚敏和綦湘裳的懷抱裡和他們的旋律共舞, 像貓一樣在服部良一的節奏裡頭伸懶腰......

聽到侯孝賮要拍"千禧曼波", 眼睛一亮馬上露出一個狗仔隊的表情: 真的有人要拍這部電影嗎? 是講些甚麼的? 是關於跳舞的故事嗎 ?會不會提綁馬尾跳舞的葛蘭? 還是像三十年代趙美珍所唱的"跳舞經"那樣: 跟生張熟魏老先生跳一場仙人舞後, 情節馬上急轉直下, 發展到相當的資本, 律師樓和關到牢獄裡去.....

"曼波女郎"的一個鏡頭, 就是葛蘭那兩隻腳的特寫, 擺出伺機而動的曼波舞步, 旁邊圍著飛男飛女, 男的梳飛機頭女的穿三骨褲, 他們都是葛小姐的善男信女, 完全是配合葛蘭個人的喜怒哀快樂而存在, 這一切的苦心經營明顯地告訴大家, 一個巨星就要誕生了! 這種眾星簇擁的女皇特權, 也反映出她在電懋公司的地位寫造

香港五十年代的電影和唱片的娛樂世界裡, 葛蘭絕對稱得上是花樣百出的千面女郎. 她是張女士筆下的六月新娘, 她是曼波女郎, 她是野玫瑰, 別的女明星盡忠職守地站在玉女崗位上動也不動, 她大膽實踐了我變我變我變我變變的孫悟空理論. 於是我們在"野玫瑰之戀"裡的西班牙舞孃變成日本藝妓, 在"啼笑姻緣"裡從出入北京飯店的名女人何麗娜演到在街頭唱大鼓的女伶, 從曼波跳到恰恰, 從爵士樂唱到藍調, 從昆曲唱到京劇, 從女人演到男人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都有一個女人,如果這種邏輯站得住腳的話, 那麼躲在葛蘭背後的肯定不止一個男人 .像易文, 姚敏, 綦湘棠, 服部良一, 王天林, 甚至是鍾啟文.... 這個天才智囊團的精心策劃力捧下, 葛蘭就這樣憑著一張青春卻不怎麼亮麗的臉孔, 肆無忌憚在電懋影城的女兒圈裡呼風喚雨, 踩著受寵卻不若驚的腳步在一大堆肉彈艷星群中穿梭自如, 誰想湊近她身邊分一杯羹 ,下場很可能就像"野玫瑰之戀"裡那個唱"愛情像汽球"的女人一樣, 眾目睽睽被她扯斷頭髮...... 我想當時電懋公司如果要學迪斯尼拍一拍真人版的"灰姑娘", 葛蘭絕對有辦法第一時間搶到演那個最後把腳塞進玻璃鞋小妹 ,至於那兩個壞事做盡的姐姐, 很可能是"一九五三年是屬於她"的李湄及"最美麗動物"張仲文, 當然沒有人會懷疑她們龍翔和鳳舞的本領, 可是她們會又叫又跳又唱JAJAMBO嗎 ?

曾經用過近乎狂熱的文字寫過葛蘭 , , 自做多情替她添上超現實的眼睛和嘴巴, 畢竟她是個住在我小時候收音機裡面的女人, 長大後, 葛蘭也在我的異想世界裡搬了家, 當想像力飛上青天, 她簡直變成了"魔女宅急變"裡騎著一支掃帚到處飛的怪女孩

有人說神話和現實一旦面對面, 也就是幻想死亡的時候 .可是今天晚上 一個人坐在深夜的電視機前,看著影碟裡的"曼波女郎", 踩著小心翼翼的曼波舞步, 那麼健康 , 那麼朝氣, 那麼全力以赴, 令我想到她野玫瑰裡面的演技 , 完全沒有想像中的激情奔放和火花四濺的 爆發力 , 更少了那種對生命不信任的頹廢色彩, 到底是電懋的電影老了, 還是葛蘭銀幕上的神話一直都不存在?

儘管如此, 我還是一樣心滿意足地把電影看完 ,我發現葛蘭最令我動容的, 始終還是她那把別無分店的歌聲, 她實在沒有必要在銀幕上建立野心的基地, 在各種不同的角色裡鋌而走險 ,她應該繼續躺在姚敏和綦湘裳的懷抱裡和他們的旋律共舞, 像貓一樣在服部良一的節奏裡頭伸懶腰......

當然我相信一個偉大魔術師再怎麼出神入化, 也有離開舞台打回原形的時候 .像葛蘭, 一個廿四小時不斷發亮不斷要製造感嘆號的女人, 歌聲長期處在一種莫名亢奮狀態 , 她也有疲倦的時候罷? 除了傳銷界超人, 誰能夠保持天長地久的鍥而不捨? 我突然回想起想多年前到香港, 和她面對面坐在置地廣場的銀行家俱樂部裡, 面對著玻璃窗外午後悠閒的維多利亞海港, 聆聽著她的回憶錄, 和她合唱變了調的"尋夢曲": 我昨天遇到你, 你對我那樣痴情….. 我明天遇到你.....

我發現她的神情是那麼樣的快樂, 那麼樣的煥發, 話題裡沒有了太極班, 沒有了書法課, 沒有了倪秋平的胡琴, 沒有了梅派青衣 …. 葛蘭變成了葛蘭, 變成了薔薇, 變成了玫瑰. 1996年的那個下午

南洋副刊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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