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他舞曲

家裡已經山窮水盡, 無助的母親坐在門檻上讀完一封絕望的家書, 當一切希望走到盡頭 , 一個苦行憎倚在門外聲聲要求佈施, 西他這時候選擇了沉默 , 或許它也瞭解生命的某些時刻是不需要聲音的₀

看了薩耶哲雷的”阿培三部曲”之一”大路之歌”, 才知道世間原來真的有會嗚咽的樂器 , 不能自拔地迷上了西他₀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很多年前在吉隆坡英國語文協會, 放映時間到了 , 臨時擺一排排椅子 , 放映機不斷軋軋吵鬧 , 畫面及音響效果很差 , 偏偏整部電影最引人入勝是西他和映像之間你一言我一語的精彩對話₀

窮鄉僻壤裡的一户人家, 一對野草般的小姐弟 , 姐姐是個愛幻想愛偷東西的女孩, 因為她的愛慕和虛榮, 替這個寂寥的小村子添了一點點靈氣和想像力; 婆婆一臉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迷糊, 用百毒不侵的姿態面對生命中永無休止的苦難 , 浪漫得令人心悸 ₀父親滿腦子的無為主義, 只有母親, 是的, 從頭到尾 帶著一雙冷靜而洞悉世情的眼, 因為知道甚麼叫尊嚴 , 因為對生活還有期盼, 一切的悲劇都從她身上開始₀

阿培和小姐姐朵卡的童年拾趣 , 對生命少一分憧憬少一分熱情的, 絕對拍不出那種感覺₀ 一個愉快的夏日早晨, 朵卡喚醒阿培上學 , 破了一個洞的床單亮出了烏溜溜的瞳孔, 這也是阿培出場的第一個鏡頭 , 而西他也仿佛感染到生命的童真 , 俏皮活躍地嘈鬧起來₀

另外教人過目不忘的一場戲 , 是挑燒餅的老人來到村子裡叫賣, 父親身上沒錢 , 姐弟倆從一臉失落, 轉瞬間卻化為喜悅的力量, 他們踩著急促的腳步 ,興奮地尾隨挑餅老人穿過林間一畦畦的河畔, 水裡盡是一株株參天老樹的倒影, 河面上到處流過風的影子, 西他也跌跌撞撞頑皮地緊跟在後面跑…

除了擅長以淚洗臉的二胡 , 西他大概是最瞭解無語問蒼天的情境, 家裡已經山窮水盡, 無助的母親坐在門檻上讀完一封絕望的家書, 當一切希望走到盡頭 , 一個苦行憎倚在門外聲聲要求佈施, 西他這時候選擇了沉默 , 或許它也瞭解生命的某些時刻是不需要聲音的₀

小姐姐朵卡的死 , 我寧願將它看成是一種變相的自殺, 或許她看穿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不可能再有奇蹟 , 因此選擇在死亡前完成一次最精彩的個人演出 ₀

花樣年華的她 ,曾經追逐過一列長長駛過遍地蘆葦的自由火車, 也偷偷幻想過有情郎₀ 暴雨將至, 荷塘上有跳舞的蜻蜓和水蜘蛛, 慢慢擴大成一團團急促的漣漪, 在西他熱情的縱恿下 , 她在滂沱大雨中揮舞著身體和長髮 , 一粒粒水珠像晶瑩剔透的珍珠般四濺, 她讓雨水洗滌自己的臉, 她伸出舌頭扮鬼臉 , 在這片苦難的大地上 , 原來還有這麼璀璨動人的青春₀ 那委實是她生命中最叫人嘆為觀止的表演 , 她的私人舞台佈景和道具是那麼美麗, 滿池的荷花 , 遍地的山竽, 還有漫天的風雷...

在她死後 , 阿培無意中發現她偷竊的一串珠鍊, 他選擇神不知鬼不覺將它扔進荷塘裡 , 從此挽救了朵卡的尊嚴₀

影片終結時 , 西他像個行吟詩人, 陪伴著一家三口遷徙他方, 繼續另一段彈唱曲₀ 人去樓空的石牆厎下, 一條蛇悠悠爬行回家….


南洋副刊2000年

飯島之戀

談到男人吃軟飯 , 她一臉我見猶憐 : 這其實很不容易, 要有條件, 更需要勇氣和毅力…. 我很欣賞這個行業 , 如果我的男朋友吃軟飯, 我會鼓勵他加油, 別輕易放棄 !!

主持人問: 書名為什麼叫”栢拉圖之性愛”?

她搖搖頭 : 這是出版商的主意, 大概聽起來比較有深度 ₀

書名的意思, 你知道嗎?

她眯起眼睛 ,一臉迷糊: 不知道, 可以告訴是我甚麼意思嗎?

她叫飯島愛, 染著淺棕色的捲髮, 接受電視台訪問, 主持人一臉高深莫測的似笑非笑, 問題城府出奇深沉 , 像X光一樣, 一道接一道, 完全圍繞著心靈地帶打轉, 試圖誘引她在言語上 再一次表演寬衣解帶的看家本領 ₀

側著頭 , 索性擺出一副笨學生的模樣, 永遠聽不懂問題 ,也給不準答案 , 臉上由始至終掛著天使的微笑 , 不不, 絕對不是濫用形容詞, 天使的表情怎麼可以偽裝得出來呢 ? 不沾風塵, 不見滄桑, 更離奇的是, 仿佛完全不知情色江湖的波譎雲詭 ₀

某些觀點極具革命色彩, 顛覆性教人耳目一新, 簡直可當成飯氏語錄傳誦 , 譬如談到男人吃軟飯 , 她馬上一臉我見猶憐 : 這其實很不容易, 要有條件, 更需要勇氣和毅力… 我很欣賞這個行業 , 如果我的男朋友吃軟飯, 我會鼓勵他加油, 別輕易放棄 !!

直接跟傳統的道德觀宣戰, 比男女平等論更跑前一步 ₀

這個身上貼著18歲以下不宜標誌的女人 , 日本AV界紅得發紫的女皇, 六十分鐘答非所問的印象記, 發現她的確嫵媚動人 ₀ 她的顧左右而言他, 她的心不在焉, 她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慵懶和迷糊, 她天真得無語復加的想法 , 完全是真性情的一部份, 她突然變成了藤子不二雄漫畫世界裡的人物 , 童叟無欺 , 人見人愛₀

“栢拉圖之性愛” 有人說是廿一世紀的魔鬼文字, 記錄一個壞女孩的成長天空 ------十六歲離家出走、 酗酒、打架、偷錢、自殺、 整容、吸強力膠 、養了一個又一個小白臉、拍成人電影, 自得其樂的沉淪, 理直氣壯的墮落 , 光著身子走進文字世界 , 諷刺性在疲憊的文化世界創下了驚人的暢銷紀錄, 指染飯島愛成了最新的文化時尚名詞₀

再多兩年 , 飯島愛就要變成一個三十歲的女人₀

時間對女人不曾寬容 , 她處戀不驚的五官, 她眉宇間的輕描淡寫, 大概都會一一的被擊敗, 她的身體漸漸散發出母性的芬芳, 像一個搖籃, 她期待一個從自己身體跑出來的生命, 躺在懷中盪漾, 發出健康頑皮的哭聲 , 一個母親微不足道的快樂 , 從此不再為黑夜裡揚長而去的男人流淚 ₀

南洋副刊2000年

何瑞延

他姓何 , 七十六歲, 中國一個沒有名字的唱片收藏家,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把他的名字找回來

我們在北京見到他 , 1998年的夏天 ₀

老舊的深藍色棉襖, 滿臉鬍渣, 典型的農民穿扮,大清晨帶著領養的女兒轉搭幾趟車來到我們下榻的飯店 ₀二十多歲的大姑娘,　一身文革的下鄉穿扮,　紥著辮子,　灰藍布衣,　令人想起愛進城打官司的秋菊, 挽著沉甸甸的紙袋,　在門口徘徊 , 兩個與時代毫不稱身的身影, 在車水馬龍的北京城裡, 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悲情₀
　
之前從朋友手中輾轉讀到他的來信, 一連數頁, 像讀短篇小說,　對時代曲有傾訴不完的情意 , 熱心地為這裡的舊曲迷指點迷津, 將自己的藏品和心得與大家分享, 對他因而留下深刻印象₀ 　

那是一個乍暖還寒的初夏天 , 跟著他搭地下鐵,　從崇文門到西直門　,在黑黝黝的地下荒原風馳電掣,　當時發著燒,　只感覺到一幅幅廣告牌疑幻疑真地往後退…..晚年他和女兒被分配到郊區的組屋, 窄狹陰黯的電梯把我們帶到十多樓的一個小單位, 窗口望出去, 一片黯淡的燈海 , 空氣還帶著涼意₀

他從臥室裡搬出一箱箱老唱片, 一疊疊的舊剪報,　盡是三四十年代老上海申報, 琳瑯滿目的電影廣告, 瑪蓮德烈治演的”藍天使”, 卓別林 的”時代之光”, 龔秋霞的”花開時節”, 陳歌辛作曲的四首插曲, 歌名排列得非常醒目, 還有大大小小歌舞團夜總會的演出廣告, 原來時代曲還曾經真有這麼一段繁花似錦的年代 ₀

這一箱箱絕版的黑膠唱片, 有白光江文也合唱的”鋤頭歌”, 有周璇的”夢中夢”, 有白光李香蘭等三人合唱的”興亞三人娘”.... 它們不動聲色 逃過十年文化革命的浩劫, 箇中一定有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辛酸和險象環生罷? 不管願不願意 , 當年跟著紅艷艷的大隊一路走到延安 , 把一生青春獻給民族解放, 兩萬五千哩路長征的雲和月, 換回來最輝煌的記憶, 大概就是掛在牆上那張跟周恩來總理百人合照的黑白照片₀

今天, 當整個城市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聲音的時候 , 他變成了時代曲最後一個守護者 , 孤單而堅持, 像貴族一樣, 在深沉的夜裡, 在無眠的晚上, 用最輕最小的聲量 , 開著留聲機 , 沒有驚動任何人₀
父女倆最後送我們到小巷子的路口處 , 坐計程車顛簸離開時, 回頭望去, 在黯淡的街燈下, 在這住著兩千多萬人口擁擠的城市夜裡, 他們的身影給我一種念天地悠悠的滄涼感覺 ₀

是的 , 他姓何 , 七十六歲, 是中國一個沒有名字的唱片收藏家,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把他的名字找回來 ₀

後記 : 何瑞延老先生八年前逝世 , 死前貧病交加 , 女兒不知去向₀

南洋副刊2000年

唱歌娘惹屋

南洋老屋的天井, 從建築美學來看, 簡直是浪漫主義的構思₀ 不曉得為什麼這樣的風格不能夠發揚延續? 少了一個天井, 難怪現在的屋子都患上憂鬱症₀

他住在一間舊式的娘惹屋裡頭 ₀

屋前的欄柵和階梯, 纏著藤花, 周圍瀰漫著淡淡的雞蛋花香氣, 不曉得哪個愛做白日夢的建築師, 趁發展商稍稍不留神, 繪圖時偷偷添了幾筆偷得半日閒的線條 , 於是它就變成了一間永遠渡假的屋子---- 高高的天花板 , 典雅的玻璃門窗 , 白色的樓板 , 墨綠色的瓷磚 , 床上擺幾個麻質紋條小枕頭, 放一張比莉假期女士的唱片, 就可以呼嚕呼嚕跳進另一段夢境裡航行₀

屋子最逍遙的地方, 當然是隔在中廳和廚房的那片小天井了₀

白天 , 你可以直接把陽光帶進屋子裡來 , 讓它靜悄悄地躺在巨大的芭蕉葉上, 搬一張藤椅, 輕輕撫著眯起眼打盹的貓, 無所事事看著纏繞在鐵絲網的葡萄葉在斑斑駁駁的陽光下一吋吋攀伸 , 也是屬於小島生活的一種方式₀ 晚上, 你可以靜靜守候月光的來臨 , 偶爾飛來了一隻迷路的螢火蟲 , 揹著微不足道的光, 忽高忽低 ,忽明忽黯, 真不曉得能不能照亮牠的前路₀ 下雨了, 滿院子雨水和葉子纏綿的聲音 , 點滴到天明 , 比甚麼聽雨閣風滿樓都來得更有詩情和畫意₀

南洋老屋的天井, 從建築美學來看, 簡直是浪漫主義的構思₀ 不曉得為什麼這樣的風格不能夠發揚延續? 少了天井, 難怪現在的屋子都患了憂鬱症₀

老屋其實也沒有太多讀不懂的心事, 據說以前的主人跟它單獨廝守了四十多年 , 一直都不捨得離開, 躺在小房間裡頭悄悄往生, 終究還是被人們從屋子裡抬出去 …..後來他帶著音樂 、電影、書本和花草樹木喬遷進來, 索性把它佈置成一間會唱歌的屋子₀

在這裡, 開門的七件事是瑪麗亞卡拉絲、 莫扎特、 畢佐靈 、 海費滋、 劉德海、 周璇和劉淑芳, 他的早餐是上海的大戲考, 他的午餐是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配樂 , 他的晚餐是一天不唱睡不著的卡拉ok ₀　他把老屋子訓練成他最忠實的歌迷 , 他強迫它學看五線譜, 提著它的手拉大提琴, 現在他又野心勃勃要老屋一起二重唱”桃園春夢”, 左鄰右舍聽到這個消息 , 都開始憂心忡忡₀

他一直幻想替娘惹屋裝上四隻腳, 將它改裝成浮交怡島上的一間馬來浮腳屋, 以為這 樣就可以一年到頭聆聽拍岸不絕的浪濤聲₀ 他記得有一年在海島上的一個深夜裡, 被四面窗口流竄進來的風聲驚醒 , 推開門 , 他看見屋前沙灘上一棵棵椰子樹 ,仿佛被人狠狠揪住頭髮 ,在夜風中集體悲號和狂舞, 他從來沒有看過椰樹怒髮衝冠的表情₀

於是他拿著鐵鎚和電鑽 ,決心要將單調的沖涼房改裝成浮腳的露天洗澡室₀ 他想在熱辣辣的陽光下淋著花洒 , 看水花像晶瑩剔透的水花四濺; 下雨了, 他可以像小孩子一樣站在雨中洗滌身體 ; 他想坐在滿天星斗的夜空下愉快如廁, 他想看看月亮像”兒童樂園”封面般的黃色臉孔, 屋外一棵椰樹長長的葉子伸進來, 一隻睡不著的知更鳥兒啁啁叫₀

做他的屋子應該是幸福的罷? 今天是他三週年的喬遷之喜, 祝福他和他的娘惹屋永遠快樂₀

南洋副刊2000年

蕃茄樹

她心裡卻一直想要找一塊夢田, 一塊不會流浪的土地 , 她可以散播蕃茄的種子, 期待有一天蕃茄樹長得比她還要高, 一個修女卻告訴她 : 人是不能夠在一個地方住得太久, 因為很容易對身邊一草一木產生依戀, 只有不斷遷徙, 不斷流離, 才能夠看到一個完整的人生◦

費里尼的"大路" ,每一吋菲林 , 每一段路程, 都叫人回味無窮◦ 不知道為什麼對其中一場戲印象特別深刻: 江湖賣藝的男女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村落 , 人們熱烈慶祝一場婚宴 , 飽經風霜的老婦人說: 我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了, 我心力交瘁 , 可是我還能跳一整個晚上的舞 …… 完全是義大利民族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精神寫照◦女主角被一群好玩的孩子偷偷拉到樓上一間神秘的閣樓, 裡頭關著的竟是一個頭大如斗的畸形兒, 長年的不見天日, 常年的被隔離, 被嬉鬧的孩童圍著玩, 死灰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奇異的表情, 導演整場戲用一種舞蹈般的鏡頭處理 , 悲劇變成了荒謬 , 令人暗暗心悸◦

最令人嘆為觀止的 , 是這個叫茱莉葉塔詩蔓的女人, 很多時候塗著一張貓臉用頭腦簡單的卡通姿態陪著主人走天涯 ◦ 她的單純善良 她迷糊的孩子氣, 讓人差點忘了她不也是一個女人嗎 ?不但懂得七情, 也懂得六慾. 到處販賣肌肉的大力士, 深信自己可以一拳打死七個 , 卻想不到這個毫無殺傷力的女人也會帶給他束手無策的時候 ◦

夜深了,眼睜睜望著躺在自己身邊這個男人 , 禁不住懷疑起他的身份: 一個永遠不會碰她的丈夫? 一個事事訴諸暴力心理不平衡的僱主? 前面的大路這麼漫長, 值不值得和她一起相依為命走下去 ?

她在顛簸不平的大路上睡著了, 心裡卻一直想要找一塊夢田, 一塊不會流浪的土地 , 然後她可以散播蕃茄的種子, 她期待有一天蕃茄樹長得比她還要高, 這大概是每個淪落天涯賣藝人的集體夢想罷? 當她來到家破舊的修道院, 一個修女卻告訴她 : 人是不能夠在一個地方住得太久, 因為很容易對身邊一草一木產生依戀, 只有不斷遷徙, 不斷流離, 才能夠看到一個完整的人生◦

第一次親眼目睹愛和死亡的發生, 她的神智再也分不清甚麼是哭和笑, 她的靈魂已經生病, 她開始喃喃自語◦ 疲倦了, 躺下身體, 在吹著冷風的曠野中像嬰兒般沉沉睡去 , 身邊的男人卻像賊一樣溫柔地替她蓋上被單, 留下一支笛子, 就這樣在黎明前躡手躡腳揚長而去, 繼續永無棲所的賣藝生涯◦

茱莉葉塔詩蔓就這樣演完她的戲, 就這樣銷聲匿跡 , 從此變成大路上的一個傳說, 一首歌, 一個咒語, 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 這個男人是註定要痛苦一輩子了◦

如果你以為茱莉葉塔詩蔓只有一張臉, 一種身份, 一次精彩,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燈海推薦她在費里尼另一部電影”卡比利亞之夜”的驚人演出, 她演一個把持不住自己, 分分鐘掉入愛河的妓女, 不但不懂得煙視媚行, 還經常忘掉自己的職業 ,單是想像已經叫人發噱 ◦

南洋副刊2000年

追魚

胸無大志的廚房, 三幾個蒸爐有氣無力地冒著煙, 座無虛席的賓虛場面似乎不曾把他嚇壞, 一個顧客和一百個顧客, 只不過是數字概念上的差異 , 四面八方銅鑼齊鳴的裹腹聲, 並沒有干擾他的秩序和節奏.......

今天晚上非常想念他的蒸魚◦

與水同歡的身體, 安詳躺在盤子裡, 老薑和指天椒的辛辣, 花雕酒和蔥花的香氣, 一蓬一蓬的煙, 浴火中昇華為藝術品, 可惜只能送進食客胃壘的博物館裡 ◦忍不住驅車朝萬撓的方向奔馳, 口中不自禁哼起姚莉姐的”魚兒香”: 人生本為飲食忙,啦~~~~ 今晚的飯菜不尋常喲….

長途跋涉追魚 , 在不諳飲食情趣人士的眼裡恐怕會覺得匪夷所思 ◦我當然知道城市處處有蒸魚, 只不過是不同廚師有不同的巧手, 他們蒸調出來的魚有不同的個性和味道, 有些色澤華麗但欠缺內容, 口感造作, 像大清乾隆年的瓷器 ;有些魚肉帶有自卑的顏色, 看得出廚師對火候拿捏的誠惶誠恐, 有些蒸魚露出哀愁表情, 剛掉過眼淚的廚師, 怎麼可以把失戀的憂傷送進別人的嘴裡呢 ?

除了因一場盛宴而成名芭比外, 我相信這世上是真的有飲食界藝術家 ,他們名字上不上報, 臉孔亮不亮相 , 有沒有發表過精闢獨到的飲食男女論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們懂不懂得魚的語言? 諳不諳魚的心事?

小鎮的蒸魚師父, 聽說以前是個裁縫師 ,鬱鬱不得志地唱了五十年的針線本相連 , 五十歲後改唱漁翁樂, 搬了個鍋爐 , 擺了幾張桌椅, 裝上幾盞不怎麼明亮的燈, 就這樣開始他的營生 ◦

但是蒸魚的小鎮並沒有顧影自憐的滄桑, 一陣陣誘人的香氣 , 令全鎮居民都變成了貓, 飢餓而貪婪地圍在他腳下咪咪叫, 蒸魚師父卻一貫的慢條斯理, 惡作劇式的從容, 令人聯想到羅拔布烈桑的電影節奏, 完全是屬於小鎮文化的氣質◦ 胸無大志的廚房, 三幾個蒸爐有氣無力地冒著煙, 座無虛席的賓虛場面似乎不曾把他嚇壞, 一個顧客和一百個顧客, 只不過是數字概念上的差異 , 真的需要如此氣急敗壞嗎 ? 四面八方銅鑼齊鳴的裹腹聲, 並沒有干擾他的秩序和節奏◦

在這裡, 你能夠做的就是等待, 無邊無盡的等 ,若無其事的等, 甘之如飴的等 ,或者…. 無限幽怨的等◦

阿魚正傳, 或許不是甚麼值得大書特書的風雲小說, 卻自有它的趣味性◦ 廚師是個天性坦蕩樂觀的人, 時而抹汗時而伸懶腰時而扮鬼臉, 像永遠不會老去的孩子, 一如他蒸的魚, 每一尾都會微笑 ◦

南泮副刊 2000年

威尼斯卡門

她仰慕他, 卻又瞧不起他;他欣賞她,但也同樣鄙視她. 他和她的關係,非一般戀人的撲朔迷離 ,有各種版本的流言 . 他最後在電影的奧林匹克山上找到他的諸神, 她也在歌劇的世界裡愛上靠不住的海洋, 從此踏上悲劇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