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CD公主

小女孩看顧客心在不焉, 眼睛茫茫然尋找其他獵物, 醒目體貼追問 :三級? 五級? 男男? 女女? 印度的? 日本的” 紅毛的? 語氣自然得像在賣一粒蘋果

太陽一下山 ,小女孩就出現了◦

我們好像只有在黑夜裡頭才能見到她, 還沒完全發育的臉, 青澀而稚嫩◦ 一雙左顧右盼的小眼睛 , 似乎還不願意完全睜開眼看清這世界 ,每個表情都寫滿那個年齡與生俱來的天真和不在乎◦ 剪著蘿蔔頭, 慣性地微張著嘴, 醜得來又帶有一份抄襲不來的個性, 一個人看守著整檔vcd, 有一女當關的氣派, 不管有沒有生意, 表情都像在做夢◦

這是一個接近三叉路的老街口, 據說早年是個阿飛天堂◦ 白天的攤位都關著門, 太陽太熱了, 攤主大概都打盹去了, 三兩隻自殺橫死街頭的貓屍 ,發亮的蒼蠅在垃圾堆飛舞, 空氣裡有腐爛的味道◦ 入夜, 這條街馬上變得香噴噴起來 ,魚頭粥, 咖厘麵, 花生湯, 炸油條, 台灣香腸, 愛玉冰, 熱騰騰的夜報紛紛出爐, 小女孩也出動她的營生, 抬出一箱箱vcd 光碟, 從來沒有看見身邊有任何大人, 從招呼到收錢 , 完全一手包辦◦

Pearl Harbor? 老夫子? 人妖打排球? 看顧客心在不焉, 眼睛茫茫然尋找其他獵物, 非常醒目體貼追問 :三級? 五級? 男男? 女女? 印度的? 日本的” 紅毛的? 語氣自然得像在賣一粒蘋果, 每個善解人意的問號都令顧客感動不已◦

一天和朋友去吃魚頭粥 , 看到執法人員殺氣騰騰七手八腳將她的vcd一箱箱抬上車, 以為小女孩此刻被押上警車驚惶失措地哭 ,沒料到她卻坐在一旁喝花生湯, 一臉的若無其事, 像看熱鬧似的欣賞這幕街頭戲曲, 那份置之度外的定力令人暗暗心悸◦

事後問她有沒有遭拘捕的經驗 ,她搖搖頭: 媽媽說一看見這些人來, 就要快手快腳閃到一邊喝花生湯, 執法人員還當我是顧客, 每次來都抓不到人◦ 那麼被充公的光碟呢 ? 不覺得心痛嗎 ?她一臉不屑 : 怕甚麼? 明天還是拿得回來 ! 那種語氣, 好像唱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的”青春舞曲”◦

喂 ,你要那種怪怪的片下個禮拜到! 臨走前她向我眨眨眼◦

朋友說這個古怪的小妹妹令他想起盧貝松的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的女孩, 她聽見家裡傳來槍聲 ,她知道爸爸媽媽姐姐和弟弟全死光了 , 她愛的人和恨的人在一個陽光溫煦的早晨全都不費吹灰之力一個個離她而去 ,兇手提著冷冷的槍在門口守候, 她捧著兩大包乾糧, 用妹妹大膽地往前走的表情 ,快樂地踩過門前的血跡◦

我突然想起她的一句話 :童年苦? 還是人生本來就是苦?





2000年2月南洋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