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電影

小學四年級那年第一次買票看戲 ,何莉莉金漢井莉楊帆主演的"船", 夜裡還跟著哥哥把海報偷撕回家

小時候跟家人看戲總是遲到進場, 跟在背後跌跌撞撞, 有時摸到一個阿叔聚精會神的耳朵, 有時摸到一個阿嬸全神貫注的頭髮 , 那真是我童年最快樂的回憶◦

小時候, 電影院就是我的夢幻城堡◦

記憶中跟家人看戲, 總是遲到進場, 氣急敗壞撥開層層布幕 ,馬上掉進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 只聽到叮叮噹噹刀光劍影的聲音, 預告片裡總會以千刀萬里追的氣勢殺出幾行緊張 !香艷! 刺激!百看不厭的血字◦

踩著滿地的花生殼和爪子皮 ,在帶位員手電筒遊移不定的指引下, 一邊目不轉睛窮追銀幕上的每一個變化, 一邊跟在大人背後跌跌撞撞對號入座, 有時摸到一個阿叔聚精會神的耳朵, 有時摸到一個阿嬸全神貫注的頭髮 , 那真是我童年最快樂的回憶◦

放學後, 總會慣性揹著書包繞到戲院流連, 傻傻地等候老畫師吃飽飯後 慢條斯理地張貼”不日上映”的預告劇照, 每一次的換畫, 都會帶給我無窮的喜悅 ◦ 戲院旁還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 擺張簡陋的桌椅老廚, 有個穿白背心口咬煙斗的老頭, 整天帶著老花眼鏡看報 ,他們說他是戲院的老板, 不曉得為什麼每次經過都不敢看他, 或許是害怕讓他發現自己幽靈般的存在罷?

有一年雨季, 和姐姐共撐一傘踩著泥濘路去看戲, 因為觀眾太少, 取消放映, 無限委屈地坐在戲院外石階上 ,不肯回家, 一心希望戲院回心轉意◦

天漸漸黯下來, 雨一直下, 濕漉漉的馬路倒映著矇胧的燈光, 偶爾滑過幾輛腳車 , 咖啡店的收音機傳來姚蘇蓉的”當你離家時”: 你在那裡, 你在那裡, 可知道我日夜想念你…….哀傷的歌聲在雨聲中若隱若現, 鎖上鐵門,燈火熄滅, 戲院提早打烊, 小鎮的夜原來已經闌珊◦

上中學後經常獨個搭巴士到城裡看戲, 因而愛上馬六甲每一間戲院不同的建築結構和風味, 隔著銀幕, 就是現實和幻象的交界處◦ 放映時間沒到, 紋風不動地關起來, 心不在焉地唱歌, 有些戲院的銀幕是深玫瑰紅, 有的是黃金般澄黃色 , 有些則是漆黑色的, 像沒有星月的天幕 ,高傲而冷◦ 日子久了, 漸漸殘舊, 漸漸褪色, 你想不到黑色也會有老去的一天, 像人的頭髮◦戲院銀幕緩緩啟動那一刻, 簡直像夢的航行, 真希望可以天長地久地演下去, 觀眾永遠快樂地活在戲院裡◦

戲院美麗的名字, 總給人無限遐想, 講求數碼化的年代, 今天的戲院不但變成了一個個集中營 , 連名字也沒有了, 只由單調的數字替代◦ 我記得有間專放映中影機構影片的”西湖戲院”, 在那個年代, 處處柳浪聞鶯, 應該還看得到雷峰塔影罷? 還有間專演舊片的”中山戲院”, 姜大衛一身的白, 渾身浴身在戲台上翻滾 ,鄭佩佩像鳥一樣, 在天空飛來飛去….. 票僄一律四角錢, 啊那真是個甜美的消費時代, 但願與你再相逢◦

2000年南洋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