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小夜曲

有人細數時代曲風流人物,張清真絕對不是舉足輕重的名字◦ 然而這並不重要, 她一直是我喜歡的女歌手, 至少我記得她,在一個忽明忽暗又忽亮的時代 , 她的歌聲曾經照過少年和老年的秋香 ◦

收音機播出”快樂新年組曲”, 紫薇王菲和張清真, 從”喜慶豐年”一路唱到”鬧元宵”, 序曲”春之頌”由張清真領唱, 聲音令人想到大地之母, 把第一道曙光引進人間: 朝霞披上華麗的金缕衣, 在天空等待, 等待人們恭賀新禧……

啊 ! 怎麼一轉眼又是春風柔的季節?

一直以為張清真是個從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歌星, 後來在馬六甲古董店一張33轉翻版唱片的封套上, 第一次看到她的面貌, 淡色的花衣裳, 靦腆的笑 ,顯然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調整臉上的表情去面對生命說時遲那時快的鏡頭, 完全是農耕時代的女性心理寫照, 貧瘠而單純的年代, 風和日麗下長大的台灣孩子, 大概都不相信小島的歷史裡有這一段風吹稻花香的來時路罷?

這張照片卻令我想起媽媽舊相簿裡的女人 , 住在四五十年代的空氣裡, 平時不是埋首割膠就是縫衣, 以為對花容和月貌不做綺想 ,偶爾燙了個新髮型, 不忘跑進攝影社裡留下一張回眸一笑的倩影, 照片背面總不忘歪歪斜斜地寫下”莫忘影中人”這五個字◦

畢竟在那個年代, 照片後袖珍的文字舞台, 變成了一種時尚, 你送我一張我送你一張, 像賀年片一樣禮尚往來, 時間一久, 恐怕連送相人也忘了相落誰家, 糊里糊塗把自己的臉孔放逐在別人家裡◦

而張清真應該是少數把自己的臉孔收藏得最好的歌星 ,從小到大對她的好奇心從不曾褪色過 : 字正腔圓的華語, 應該是個在眷村長大的女孩, 心平氣和的歌聲 ,像田野裡綻開的花, 是怎樣被唱片公司採擷到錄音室裡頭 ?是不會是因為一個節慶的夜裡, 瞞著家人在台上唱歌, 碰到台下納涼的周籃萍先生 ?農家收成好, 她的聲音也變得風調雨順起來; 長輩生日, 她誠心誠意獻上老氣橫秋的祝壽曲◦

六十年代的時代曲, 處在一個西風東漸的轉型過渡期 ,崔萍唱怨曲張露唱藍調 , 稍有野心的, 都會在音樂的風格樂壇的定位裡頭東張西望, 然而不管潮流如何急湧, 張清真依舊和那班老吹管樂手唱她熟悉的”一曲寄知音”, 六十年代南洋的收音機, 清晨醒來唱著”可愛的秋香”, 臨睡前來一首”月光小夜曲”, 我們的回憶也因而豐饒起來◦

有人細數中國時代曲風流人物 , 張清真大概不是名單裡一個舉足輕重的名字, 台灣百年歌謠回顧展裡頭 ,她的名字也遍尋不獲◦ 然而這並不重要, 她一直是我喜歡的女歌手, 至少我記得她,在一個忽明忽暗又忽亮的時代 , 記得她的歌聲照過少年和老年的秋香, 也記得她給月亮寫過一封雋永美麗的情書 ◦

2000年南洋副刊